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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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裏昂蹭了蹭自己手裏的汗。Queen的實驗反覆地失敗,今天的例會上顧清和所有的教授都吵了一架,只有達西還在跟著他的思路繼續走,近藤教授和格林教授都非常不滿意他現在的方向。

裏昂不明白顧清到底在做些什麽,如果這就是他精心準備了一生的“秘密工作”,似乎失敗得太輕易了。

“可以進來嗎?”他低聲問他。

他來找他做什麽?又想在他這裏得到什麽安慰嗎?為什麽不去找那個叫陳琦的小子?裏昂非常想說點什麽刺激他,但又擔心他真的就那樣走了,變成一次有頭沒尾的交談。他曬了顧清幾分鐘,顧清仍是沒走,低頭站在門外等。

“密碼是‘玉蘭’的全拼。”裏昂對他說。

門外“滴滴”幾聲,隨後門開了,顧清走了進來。因為外面的月光很亮,所以靜修室裏也能看清一二,他來之前洗漱過,開會時的一臉胡茬不見了,白襯衫也換了一件;睫毛應該很久沒修了,垂著眼睛的時候,只能看到一片陰影,看不到他的目光。

他們兩個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真正說過話了,現在這樣對面沈默地站著竟然也不覺得尷尬。

“你長高了很多。”顧清對他說。

“小孩活著就要長大,”裏昂很沖地說了半句,又添了一個結尾緩和一下,“你知道的。”

“我有點事想和你說,說完就走。”顧清快速地說。

說完就走……和分開的時候一點沒變,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,從來不用考慮別人的心情。守在鼎裏的阿花出來探了個頭,“喵”了一聲,裏昂透過窗戶看了他一眼,轉頭向樓下的寢室走。

顧清擡眼看他的背影,等裏昂要走到樓梯底部的時候,緩步跟了上去。

他來找他告別。去年開始,他偶爾吃東西的時候會察覺到苦,從上個月開始,除了水吃不進什麽東西了,今天下午醒來喝了水,竟然也是苦的。他的蓋亞生涯終於結束了。很遺憾他在未來看到的Queen成熟形態在這個時候還不能覆制出來,他會選擇簡略版,指導陳琦來完成;但是也有欣慰的地方,陳琦能夠完整地獲得蓋亞的傳承,以後開啟新的歷史。

時日無多,他想先來看看裏昂。

裏昂背對著他脫掉了學院的制服,露出白色的襯衫,側臉上籠著烏雲,顧清看了一會兒悄悄地移開了目光。他似乎和小時候不一樣了,什麽東西都收了起來,沙發上只有一塊畫著表情的白板,應該是明月留下的。

“明月溫功課落我這兒的,明天我給他帶回去。”裏昂走過來將板子收到茶幾底下。

“明月是個不錯的人。”顧清簡單地回答。

裏昂覺得自己不能更賤了,為何和他解釋這種事,他愛和誰在一起和他又有什麽關系。他一直站著,好像隨時轉身要走,如果這麽為難,來幹什麽!

“明月過去幾年一直陪著我,豈止是不不錯,是非常好。”裏昂左思右想,還是忍不住說這些賭氣的話。

“嗯,”顧清點點頭,“以後也要好好相處。”

“以後是哪個以後?”裏昂冷哼了一聲,“你管那麽遠?當年圖書館裏的書,你不是也只管到16歲嗎?我今年就16了。”

顧清不知道怎麽和他說,他的一生裏經歷的事情太覆雜,又多半是秘密,哪怕到了告別的時候,很多事也沒辦法和他說明。他不應該來,但他需要來看看他,不然將來離開的時候也放不下。

“喝水嗎?”裏昂拿了一杯水遞給他,“教訓人的話會口渴吧。”

顧清接過去抿了一口,水極苦,顧清又喝了幾口,證明了並不是他的錯覺。他溫聲對裏昂說:“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。”

“吵架?”裏昂繼續冷笑,“你不是只需要通知我嗎?今天來有什麽事想通知我嗎?”

“10年的時候蘇珊娜和諾娜的仇人找到了,畏罪自盡。”

“我知道,達西和我說了。”

“多德的算法,你可以和陳琦多交流。”

“該問的我就會問,我自己現在學得也很好。”

“策勒家裏的東西,我放在了你不萊梅的家裏,你有時間可以整理一下。”

“我不回去,哪個都不回去。”

“那也好,”顧清點點頭,“顧準在北京,等這邊的事結束,你可以去找他。”

“我找他幹什麽?”裏昂咬牙切齒道:“你讓我怎麽和他自我介紹?”

顧清的心仿佛被鈍刀捅了一下,嘴裏的苦更加濃重,他舔了下嘴唇,繼續之前的話題:“明月,已經可以和你說話了吧?”他挪動了一下身體,“他是很好的人。”

“他好不好,和你有什麽關系?”裏昂顫抖著問:“你到底來幹什麽?自己工作不順利就想來再次傷害我嗎?”

裏昂將自己的襯衫甩在地上,兇狠地說:“你過來試試。”

他真的長大了。常年穿梭未來和過去,顧清對時間並不太敏感,他的人生仿佛只有生死,中間成長和衰老的過程都像按了快進鍵一樣,很難看得清。但裏昂的一切他都記得,從三歲稚嫩小兒到12歲,再到現在的16歲。年輕人的肌肉緊貼著骨骼,外層包裹著玉潤的雪白皮膚,長相比預測中的更有活力,紅唇緊抿著,即便怒氣沖沖,也是非常好看的。

“好看嗎?”裏昂冷笑。

顧清俯下身將襯衫撿起來低著眉說:“穿起來。”

“穿起來?”裏昂沒有接襯衫,而是緊拉住了他的手,恨聲問,“你那個時候怎麽沒有給我穿起來?”

顧清皺起眉看他,呼吸頓了頓,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。

“不喜歡我提嗎?”裏昂仔細看了看他開始渙散的眼神,笑了將他向自己這邊拉過來,“那你來求求我。”

顧清不知道在想什麽,居然就這樣輕易地就被裏昂拉進了懷裏。裏昂收了收胳膊,顧清身上的味道滲過來,心裏的那些恨少了一大半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繼續進行下去他準備了三年的覆仇,他就這樣靠在自己懷裏似乎就已經足夠了。

但是他不能再軟弱下去了。乞求他的垂青沒有用處,他這樣狠心的人,只有像獅子一樣狠狠咬住,才不會走脫。

顧清的胳膊越來越綿軟,幾乎癱軟在他的懷裏,裏昂知道自己放在水裏的麻藥起了作用。他註意了很久,顧清不吃藥不打針,這種成分的麻藥幾乎是他唯一可以使用的藥劑。那份藥他時刻帶在制服的內兜裏,等的就是這一刻。剛才他脫制服的時候,在窗戶的倒影裏看到顧清偏過頭,他在那個時候將藥融進了水裏。

如果,他沒有試圖將自己推給明月該有多好,也許他就不用給他喝這個東西了。

裏昂摟住了他的腰,輕輕地將手從下擺探進去,顧清似乎渾然不覺,裏昂將這看成是一種默許。

果然是有別的想法,才來找自己的。裏昂抓過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背上,頭放在他頸間閉上了眼睛。

“裏昂,”顧清在他耳邊輕聲說,言語間有一點猶豫,“你那天晚上吃了什麽?”

“食堂吃的飯,然後回了家。”

顧清想集中精神,卻覺得自己的精神如散沙一般不受控制地渙散開,他急急地問:“你在水裏放了什麽?”

“你唯一起效的那種藥,”裏昂扶住了他下滑的身體,慢慢地說,“我等待這一天,等了很久。你來找我做什麽呢?好好做你高高在上的顧教授不好嗎?還是說在你心裏,你養大的孩子就是任人欺辱,絕不還手的人?”

“那天回家之後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?”顧清用盡力氣抓住他的手繼續問。

“等結束之後,我們再聊這些吧。”裏昂輕輕地親吻了他的頸間,抱住了他。

裏昂等不及將他帶回臥室,直接將他放在了沙發上。顧清攥緊了襯衫的扣子,用幾近冥滅的眼神看著他,那個眼神他似乎見過,但已經想不起是在什麽時候了。裏昂心裏被刺了一下,低頭重重地碾了一下他的嘴唇。

是他記憶裏從來沒嘗過的味道。

顧清極緩地眨了眨墨黑的眼睛,長長的睫毛刷過裏昂的鼻側,裏昂感覺渾身的血都要從鼻子裏湧出來,他下意識伸手擦了一下,居然真的有那麽一兩滴落在了顧清臉上。裏昂慌亂擦了兩下,血在他臉上留下他手指的形狀,微微向上,仿佛還有他指紋的樣子。裏昂忽然楞住了——

和那天一樣,帶著他的血的顧清,總是格外地漂亮。

顧清專註地看著他的鼻子,露出了一點關切的眼神,似乎想擡手替他擦一擦。裏昂想將自己的臉送到他手裏,然後停止自己現在做的事情,即便這並不是一個覆仇的人該有的舉動。他咬了咬牙,然後從茶幾下面拿出典禮用的領帶,將那雙漆黑眼睛蒙住了。顧清在那一刻似乎笑了一下,但是發生的太快,裏昂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。

他除掉了萬年不變的白襯衫和黑褲子,第一次正視他夢境中肖想過無數次的身體:他肋骨兩側的疤還在,抽出的骨頭做成的機器人卻不知道去了哪裏;男人修長的腿費力並攏,徒勞無功地隱藏著他上一次沒有膽量觸碰的東西。

“機器人呢?你參加那麽多次拍賣,得到的東西呢?你都給了誰?”裏昂堅定地將他一條腿推了上去,咬著牙問他:“我們兩個的畫呢?為什麽沒在你的寢室裏?我在你心裏,是用完就扔的東西嗎?”

“如果你養了我這麽多年不是為了我成為一次性用品,”裏昂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擁抱住他,“那麽為什麽要那麽輕易地離開我?”

“裏昂……”蒙住雙眼的顧清嘆息著說。

裏昂輕輕地吻了他的耳朵:“你現在這樣叫我,除了讓我更想C你之外,還有別的作用麽?”

這就是裏昂等待了三年的覆仇,那一刻他毀掉了什麽,又建立了什麽。

顧清一直沒有發出什麽聲音,倒是他無法自持。他小的時候經常攀爬的那副寬厚脊梁,原來是這種光滑的觸感;他小的時候抵不過的額頭,也會因為他細細地暈出一層汗。裏昂將他轉過來,整個人伏在顧清的背上,又慢慢地貼緊。中了藥的顧清仿佛撐不住他的重量,慢慢陷入沙發裏,兩個人的距離更近了。他面對的那副脊梁明明是罪孽的代表,卻又聖潔得讓他有點想哭。這個人養育了他太久,以至於見到他的一瞬間,他就幾乎忘掉了所有的不愉快。他們兩個都應該互相道歉,他和自己道歉,然後自己也好好地向他道歉,之後兩個人就可以和好如初。

第三次擁抱他的時候,顧清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了,裏昂最後時刻將頭埋進他脖頸間,感受著他的呼吸。汗從顧清的脖頸下留下來,消失在裏昂的唇齒間。他忽然明白了兩個人的關系:他是他的信徒,哪怕頂著覆仇的面具,也是極其低微地愛著他,只要他還願意來找他,即便不向他道歉,他也會馬上接受。

他忽然有些不甘。他抱著顧清,對他抱怨著一些他準備了很久的話:“顧清,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。你為什麽不說話?流血了,很疼吧?我疼的時候,就時刻想著,將來也要讓你嘗嘗這種滋味。”

“你現在能體會我當時的感受了嗎?”

顧清一直沒有言語。他說有事和他說,到最後好像什麽都沒有說。

那之後發生了什麽?陸潛傻呆呆地抱著阿花走進來,他去找了一次明月,然後第二天他去敲了陳琦的臥室,顧清高燒了幾天之後,陷入了長久的沈睡。之後的十年,是他們兄弟幾個相互扶持走過的漫長而艱苦的歲月。

經過五年零七個月的翻閱,他抵達了顧清記憶的終點,知道了他很愛他,臨終前想來找他道別,這就已經足夠了。

一個人愛你,一個人離開你。有始有終,是個完整的愛情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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